2013年12月9日 星期一

《殺佛》摘錄:第一章


【按語:經出版社授權,特摘發《殺佛十世班禪大師蒙難真相》一書的第一章和第九章,以饗讀者。——《自由聖火》編輯部】
資料來源:台灣海外網 轉載自袁紅冰 2013-12-08 20:12:12 上傳

我的宿命——佛的雙眼流出猩紅的血
 「心靈的苦痛是哲學和文學的永恆主題。」對於我,這個箴言卻意味著宿命。
冥冥之中似乎有某種神秘的力量,總是讓種種塵世間心靈的苦痛與我的命運正面相撞。每一個心靈的苦痛都像一柄燒紅的刺刀,深深插入我的心中;這種心的疼痛就是我的宿命。於是,表述屬於這個世代的心靈悲劇便成為我終生的精神苦役;彷彿我的筆天生就是塵世心靈苦痛的代言人。
《殺佛》這本著作書寫的正是關於一個活佛的命運悲劇,悲劇所蘊涵的心靈苦痛同時也屬於藏人族群。這位活佛就是十世班禪額爾德尼.確吉堅贊。
二零零零年,我去探訪一位十五年未曾謀面的同學。在北京大學法律系同窗共讀,我們曾經是摯友。本科畢業後,他和北京大學的十幾位校友一起,遠赴西藏工作,而我則繼續留在學校。從此我們便天各一方。曆經人世滄桑之後去探訪老友,是試圖讓我疲憊的心得到某種安慰。然而,甫一見面我就發現自己錯了。這位老同學好像受到了時間的詛咒,正值壯年卻衰老得如同一段長滿白髮的枯樹,而且,他的雙眼黯淡無光,像兩片早已被生命遺棄的發黴的夜色。顯然,我前來尋找慰藉,然而,我面對的,卻是一個比我更需要安慰的殘破的靈魂。
在鐵鑄的沉默中,他為我切肉,置酒,然後,用目光邀我一起舉杯狂飲。烈酒很快就把我們之間的沉默燒成深紅,他灰暗的眼睛也被痛苦的神情照亮,於是,他開始説:「你還記得那個叫胡春華【註1】的嗎?他是中文系的。畢業那年,我們一起來到西藏。一九九二年,他被胡錦濤【註2】提拔當共青團西藏的書記。記得那是一個星期天,胡春華請在西藏的北京大學校友到他家裡喝酒,慶賀升官。那天大家都喝了很多酒。我醉到不能走路,只好睡在胡春華家的客廳裏…… 。」
這位同學的聲音暗啞而低沉,像一陣衰弱的燒焦的風。但是,一件令我驚心動魄的事情卻從他的敘述中清晰地呈現出來。
第二天接近中午,這位同學才從宿醉中醒來。胡春華已經上班,房間裏沒有其他人,靜得如同墓穴。這位同學起身,想要找衛生間。酒意朦朧間,他拉開客廳角落裏的一扇狹窄的門。門內的景象立刻使他的酒意在驚悚中風消雲散,蕩然無存。
門裏面不是衛生間,而是一個壁櫥。窄窄的擱板架上,一盞低度數的暗紅的燈發出黯淡的光,給壁櫥蒙上一層古老血銹的色調,顯得陰氣森森,猶如地獄。壁櫥正中掛著十世班禪大師的像,兩隻鐵錐分別紮在班禪大師【註3】雙眼的眼球上,他的面頰間還有用紅油漆畫出的兩行從眼睛中湧出的血淚。班禪大師唇邊依然飄拂著佛才有的祥和的微笑,雙眼中卻湧出猩紅的血淚——這既意味著蒼天和大地都會為之哀悼的悲情,又似乎是佛的苦難命運的象征。
這位同學震驚地凝視著班禪大師被鐵錐刺瞎的流血的雙眼,一時不知所措。不過,他很快意識到,自己無意間窺視到胡春華的一個隱秘,而這個隱秘同時也屬於中共鐵血強權。即使無意間窺視到別人的隱密也常常意味著危險,而且,隱秘的性質越嚴重,危險便越致命,更何況他所發現的隱密與鐵血強權的罪惡直接相關。
憑著偵查學的相關知識,這位同學輕輕關上壁櫥的門,接著掏出手絹,拭去留在門把手上的指紋,又用拖布抹去壁櫥門前地板上的鞋印。做完這一切之後,他才離開胡春華的家。他想要消滅一切能夠使自己同這件事聯係起來的痕跡,但是,這件事在他心中留下的痕跡,卻難以磨滅。
班禪大師於一九八九年初入滅。大師圓寂之後,關於大師是死於謀殺的傳言便不脛而走,像一縷冤魂,隨風在西藏高原上飄盪。根據從胡春華家壁櫥裏看到的十世班禪大師的像,這位同學不能不確信那個傳言是真實的,而胡春華定然在謀殺班禪大師的政治陰謀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胡春華出生在湖北省。那裡曾經是古楚國巫文化濫觴的瘴癘之地,專生毒蛇惡獸。迷信鬼神,崇尚巫術,乃是巫文化的遺風。謀殺某人之後,為了避免他的鬼魂來索命復仇,謀殺者必要用鐵錐,或者荊棘、鋼針,釘入受害人的雙眼——依照巫文化的信念,刺瞎被謀殺者的雙眼,他的鬼魂也就會由於盲目而迷失在永遠的黑暗中,找不到復仇的對象。雖然在文化的意義上,胡春華已經背棄了精神的祖國,並且與共產黨的精神源流,即德國猶太人馬克思屬於同一個族群——他們都把物性邏輯視為價值之王,都把心靈歸結為物性邏輯的分泌物,但是,犯下弒佛重罪之後,胡春華顯然無法只依靠西方唯物主義哲學的信念,就徹底消除內心的恐懼,於是,他不得不從巫文化最陰鬱、惡毒的部分,尋找精神的慰藉。不過,從他用鐵錐刺瞎班禪大師像的雙眼的那一刻起,他也就徹底刺瞎了他自己的良知之眼,此後,他將完全喪失理解和欣賞美與高貴的事物的能力。
多年以來,這位同學對於那次他在胡春華家裡發現的秘密一直守口如瓶。他知道,一旦講出這件事,他可能面臨殺身之禍。除了危險的意識之外,讓他保持沉默的還有另一個理由。那天,他是受盛情之邀,才去胡春華的家中赴宴;如果他把這個無意間發現的秘密講出來,就無異於背叛同學情意的小人。更何況胡春華升上高位之後,對於在西藏工作的北京大學校友,多有關照,同學之情殷殷可鑒。
對於意志堅硬的人或者喪盡天良的人,秘密才不會成為精神的負擔。可是,我的這位同學意志既不夠堅硬,也還天良未泯,所以,無意間窺視到的秘密日夜都在折磨著他。他很清楚這個秘密中隱藏著殺佛的罪惡,而他的沉默使他覺得自己是殺佛的同謀。自從那天離開胡春華的家之後,這位同學便長期失眠——不是他丟失了睡眠,而是他不敢閉上眼睛;只要一閉上眼睛,他就會看到插進十世班禪眼球的鐵錐,看到大師眼睛裏湧出的血淚,還有大師唇邊飄拂的那一縷屬於虛寂意境的春雪般寧靜的微笑。
「那個壁櫥就是充滿血腥氣的地獄,班禪活佛的靈魂被囚禁在地獄裏;佛在悲泣,眼睛裏流出的是血……這個景象像一個惡咒,而我每時每刻都承受著詛咒。冥冥中有一個聲音告訴我,只有把這個秘密講給另一個人听,我才能得到解脫——打破沉默,才能為班禪大師打開地獄之門;班禪大師的魂回歸佛境,我也才能擺脫惡咒的糾纏。今天你來了,對你講出這個秘密,我就可以從惡咒中得到解脫。呵,我現在就輕鬆了,心的鐵鏈已經解開。……可是你要答應我,絶不把這件事講出去。這麽多年,我一直在沉默中忍受折磨,就是因為找不到一個能夠信守承諾的人。我知道,這個社會上如果還有一個守信的人,那就是你。……一旦把這件事講出去,你我都會有危險,當官的可能殺人滅口。更重要的是,一定會影響胡春華的前程。現在,他的仕途可以説一帆風順,春風得意。這幾天,他被指定參加北京中央黨校的省部級幹部進修班,進行培訓。聽說胡錦濤還極力想把胡春華提拔到中央去工作。要是因為我們講出這件事,毀了他的前途,也太對不起同學了。那樣的話,我就變成了一個賊——人家請我到家裏作客,我卻偷走主人的秘密,讓人家傾家盪產。所以,你一定不要把這件事講出去,陷我於不義……。」——這番話是那天酒酣之際,同學對我的最後囑托。
當時,直視著這位同學猶如風裂的石灰石般蒼白、乾枯的面容,我只能幾乎看不出地點了一下頭,表示承諾之意——雖然幾乎看不出,但畢竟作出了承諾。之所以勉強作出承諾,是因為意識到,假如我拒絕他的囑托,這個受到命運詛咒的脆弱的人,很可能會立刻變成一個瘋子。當然,我也完全理解承諾的後果:從此我將代替他,用痛苦的沉默托起一個飽含佛的血淚的秘密;秘密中承載的千古悲情,將由於我的沉默而化作對我的終生詛咒。為此,我恨這位同學,恨他把良知不能承受之重轉給了我。不過,憤恨之餘,我很快又原諒了他,因為,他可以算是我的知己;他知道,我天生就是為了承受塵世的艱難和悲愴而活著或者死去。
聰慧的人寧願在清醒中死去,也不肯在渾渾噩噩中苟活。我是一個聰慧者,所以,我決定查清十世班禪大師之死的真相。從世紀交替之際起的四年中,經過無數次努力,再加上天祐人助,一個超越班禪大師個人命運的歷史悲劇的輪廓,越來越清晰地逐漸從中共極權政治陰謀的暗中浮現出來——清晰得就如同鐵筆在鉛板上刻出的圖案,擺在我的面前。
從這個歷史悲劇中,我看到中共鐵血強權謀殺十世班禪大師的理由和具體策劃實施的過程。其中每一個理由都在論證中共權貴的冷血、自私、對權力的貪慾,都在論證中共暴政對藏人的文化性種族滅絕政策的暴虐和國家恐怖主義的凶殘;其中每一項具體的策划和實施都在論證中共權貴的虛偽、詭詐和黑手黨政治的本質。
從這個歷史悲劇中,我看到十世班禪大師,這位悲劇英雄的智慧與無畏,而智慧與無畏後面,是佛的大悲之心;他的高貴人格在宣讀藏文化萬年歷史的精神遺囑。正是班禪大師,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借偉大的人道主義者胡耀邦主政的時機,以超人的智慧和無我的英勇,在西藏高原上,在六百萬藏人乾涸的心靈中,播撒下佛教復興和藏文化復興的種子。十世班禪大師是上蒼對藏人的祝福;如果沒有十世班禪大師艱苦卓絕的努力,藏文化的命運之樹或許已經在西藏高原上凋殘。從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下半期一直持續至今,雪域高原如火如荼的藏人抗爭暴政的自由運動,都是班禪大師播下的心靈種子開出的繁花和結出的碩果。十世班禪大師又一次論證了英雄和聖徒創造歷史的真理。
從這個歷史悲劇中,我再一次領略到佛學中最令人心靈震撼的菩薩的大悲之情。菩薩誓願身入地獄,承受人類的全部苦痛與罪孽,直到所有苦難的命運都得到超生——十世班禪大師也是如此。大師的靈魂與情感從來沒有離開過中共極權下淪為人間地獄的西藏高原;他生命的足跡與藏民族的苦難命運重疊在一起;在最悲慘的時刻,他也與自己的族人同呼吸共命運,他是藏人苦難的代言人,所以,他為自己的族人承受蒼天般沉重的苦難。如果説當代藏人的命運像一條在歷史的地平線上流淌的血河,班禪佛的千古悲情就是血河中的一朵最壯麗的浪花;如果説當代藏人的命運是在地獄中迴盪的永不停息的風,班禪大師的意志就是那藏人命運悲風的不滅的魂。
佛血迸濺在極權鐵幕之上,極權鐵幕則遮天蔽日,試圖把弒佛的大惡埋葬在九地之下,使之永遠不見天日。來自天啓的機遇使我與中共弒佛的陰謀正面相撞。然而,面對太陽都會為之放聲痛哭的歷史悲劇,卻只能保持陰影般的沉默,這對於我,一個自少年時起便誓願以俠義精神安身立命的人而言,乃是情感的酷刑。不得不咬碎牙齒,忍受情感的酷刑,是因為我對那個同學作了承諾——不僅是不願辜負同學的信任,更是基於一項人格的信念:好男兒一諾千金。
理想主義者都相信夢境。十餘年來,在許多次夢境中,我的魂都飄進那個被血紅的燈光照亮的壁櫥,班禪大師的軀體彷彿被惡魔的詛咒鑄進布滿血銹的鐵壁間。有時用一片金霞,有時用一縷淺藍的風,我為大師輕輕拭去面頰上點點猩紅的血淚,但是,我不敢為大師拔掉插進雙眼的鐵錐,我怕那會讓他更加疼痛,我怕拔掉鐵錐之後,他眼睛中湧出的滔滔血河,會淹沒人類的歷史和墮落的塵世。
二零零九年,我為撰寫《通向蒼穹之巔》採風的過程中,知悉了一件點燃我情感的事件。一九八九年三月十日,藏民族三十年前浴血起義的紀念日,在拉薩街頭,一位神韻如金鷹的藏人青年,彷彿要擁抱蒼天一般,向太陽展開雙臂,衝向軍警的方陣;同時,他的呼嘯聲在金色的陽光中閃耀:「我就是三十年前被你們殺死的起義者,我又轉世回來了!」
我意識到,這位藏人青年的呼喊是再次復活的反抗意志的宣示,是自由之魂重返西藏高原的象征,是西藏復國理想永遠輪迴不滅的誓言。這一切的精神起點,便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十世班禪大師在藏人心靈中播撒下的西藏文化復興和佛教復興的種子——每一粒種子都是一滴從班禪佛心中滲出的血珠。西藏的反抗意志、自由靈魂和復國理想已經重返人間,可是,班禪大師死於謀殺的千古奇冤,卻依舊被鐵血強權埋葬在政治陰謀中,不得見天日。面對此種情形,即使鐵石之心也會因悲憤而迸裂。於是二零零九年早春,在位於喜馬拉雅臺地上的達蘭薩拉【註4】,我舉行國際記者會,首次正式公布十世班禪大師死於中共政治謀殺的信息。為繼續信守對那位同學的承諾,我沒有披露已經瞭解到的陰謀的具體內容和實施的過程,當然更沒有提到胡春華將鐵錐插入十世班禪大師像的雙眼一事。
我原以為,只要公布班禪大師遭受謀殺的線索,便會引起西藏流亡政府的關切,而以一個政治組織的能量立案并展開調查,比任何個人的努力都更有利於為班禪大師雪洗浴血的冤情。可是,我遇到的卻是冷漠。我知道,那種冷漠本質上不是針對我的,而是針對十世班禪大師。對於一位聖者和英雄的悲苦命運的冷漠,實際在表述某種意義上的人性的腐爛和政治的骯髒。我不禁再次想起一位中國女政治犯的遺書——被處決前,行刑者為阻止她在刑場上發出對暴政的詛咒,竟用生銹的鐵絲刺穿她的下顎和舌頭,然後,將鐵絲擰成一個死結——遺書中寫道:「即使對鐵鑄的墻咳一聲,也會聽到回音,可是,我向活人的心千萬遍呼喚,卻得不到一絲回應。」
對班禪大師的命運悲劇冷漠如寒霜者,以及用鐵絲將女政治犯下顎和舌頭擰在一起的行刑者,這兩種人雖然時-空遠隔,卻有殊途同歸之意——他們都要把真實埋葬死亡中;不同之處只在於,前者是通過消極的不作為來埋葬,後者則表現為積極的作為。
直視比鐵鑄的高墻更陰沉的人心的冷漠,我又陷於沉默之中。沉默是源於對人類的絕望——難道人類已經徹底背叛了道德良知和正義,難道人類的歷史將由卑鄙的政客來書寫。我在對人類的絕望中沉默著,直到二零一二年。這一年,我決意昂視闊步走出沉默,撰寫《殺佛》一書,向世界全面徹底地揭示中共鐵血強權決策謀殺十世班禪大師的歷史背景、時代原因和具體過程;通過這本著作我要講訴的,不僅是班禪大師的個人命運悲劇,還有藏人的心靈悲愁和現實苦難。我之所以決意走出沉默,是因為雪域高原上升騰而起的一團團生命的聖火,熔化了我對人類的絕望。
這是一個背叛心靈的理想並在物慾中腐爛的時代。二零一二年,丟失了靈魂的歷史用庸俗的筆觸記錄下來的每一個所謂重大事件,無論政治的、經濟的、軍事的、文化藝術的,甚至宗教的,基本都是由沸騰的物慾主宰,而與心靈無關。但是,就在地球上離太陽最近的地方,就在伸出手去便可以撫摸藍天和彩雲的地方,就在那金翼的鷹群和浩盪的萬里長風棲息的地方——由安多、康藏和衛藏構成的西藏高原之上,一百多名藏人男女,為反抗中共暴政的文化性種族滅絕政策而點燃自己,把化為金色烈焰的生命作為神聖的祭品,獻給自由和西藏復國的理想。
自焚群體中,有風蝕的岩石般歷盡滄桑的老人,有燦若朝霞的少年和花季少女,更多的是年青的雪域鐵漢,還有彷彿青銅雕成的高原美人。在人類萬年的文化歷史過程中,沒有哪一個民族,像藏人這樣,以族群的名義點燃自己,用如此英勇悲愴而又燦爛輝煌的方式,表述對於自由的苦戀,對於心靈的忠誠。
中共極權暴政統治西藏六十年,藏人的命運是在血海淚濤中蜿蜒;藏人的苦難如高山巨嶺橫亙在歷史的天際。藏人的自焚獻祭者是在西藏命運的血海淚濤中點燃自己,藏人如山的苦難在為獻祭者的正義性作證。每一個自焚的藏人都是一團自由的聖火,一盞禮佛的金燈;都是一首英雄的史詩,一隻心靈的長歌——每一個自焚的藏人都是一尊金焰之佛。
中共宣傳機器污蔑達賴喇嘛煽動自焚。事實上,達賴喇嘛不僅沒有煽動,而且也沒有能力煽動誰去點燃自己——即便是釋迦牟尼佛或者上帝也沒有這種能力。每個自焚者都是依照自由心靈的啓示,讓自己的生命在金焰中升華為璀璨而短暫的意義——人的生命本來就只能擁有瞬間,而與永恆無緣。藏人獻祭者群體承受金焰焚身裂骨的人世間極致的苦痛,卻在人類異化為醜陋的物性貪慾存在的時代背景下,為自己的族群贏得了不朽的榮耀——塵世間,唯有金色的火焰不會朽敗;他們向歷史證明了,藏人不僅是佛的選民,也是寧願為作自由人而焚身獻祭的英雄和聖徒的選民。
西藏自焚抗暴運動堅守的精神原則,與物性貪慾主宰的時代中人類的價值取向南轅北轍。儘管前者在九天之上,後者在九地之下,但是,在上者卻不得不承受孤獨。這正是屬於墮落時代的精神悲劇。於是,「西藏在燃燒,世界在冷漠旁觀」的現象,便成為一個令人欲哭無淚的時代特徵。
自由世界裏,從標榜追求正義的政客到炫燿自由意志的文人,都只會偶爾把飄忽的斜視轉向燃燒的西藏高原,似乎自焚抗暴運動是發生在銀河外星系的遙遠事情;動物保護主義者則通過亢奮地呼籲關心流浪貓狗,來炫燿他們的人權良知已經超越人類的領域,可是,他們對西藏的人權災難卻麻木不仁,熟視無睹——每一個被他們忽視的自焚的藏人,都是一份對暴政摧殘人權的熾烈控訴。當東亞大陸的苦難在呼喚自由的拯救時,西方卻首先必須對自由作出生命哲學的拯救。時代將靈魂出賣給物性貪慾,自由 便淪為物性貪慾的囚徒,經濟至上論因此甚囂塵上。於是,中共暴政用金錢買下人類的良知,自由也就同時把自己出賣給對暴政的綏靖主義——為了從暴政得到滿足物性貪慾的經濟利益而綏靖。在自由獲得高貴的生命哲學拯救之前,從藏人獻祭者心靈中升騰而起的金焰,即便能點燃死灰,也難以點燃那一雙雙冷漠的眼睛。
在藏人獻祭者的自焚抗暴運動前,中共暴政的千萬御用文人一直保持著冷血而卑鄙的沉默。中共暴政六十年間把國家恐怖主義發揮到極致,以推行文化性種族滅絕的血腥政策,可是,暴政的代言人溫家寶【註5】,竟把反抗中共國家恐怖主義的自焚者,稱為「恐怖主義」,從而為暴政進一步強化對西藏的國家恐怖主義鎮壓正名——暴政就是要仗恃鐵血強權,指鹿為馬,顛倒是非。而中共著意培育其「國際影響力」的文化特務王力雄【註6】,則在歷史的關鍵之點上「偶爾露崢嶸」,回報中共的栽培之恩,通過指稱藏人自焚是「高度暴力」,為溫家寶顛倒黑白之説提供理論佐證。然而,溫家寶的荒謬之言,王力雄的污蔑之語,卻似乎要在六十億人類的整體沉默中,成為黑色的真理,鮮少有人為藏人獻祭者仗義執言。這真可令太陽為之一慟——難道人類還活著,而良知已經死了嗎?
成千累萬自詡中國「公共知識分子」者,費盡心機想擠在達賴喇嘛的光環下獲得「知名度」的枯枝敗葉般的中國「海外民運人士」,還有不識自由為何物的偽自由知識分子,也對藏人自焚抗暴運動諱莫如深,三緘其口。究其原因,根本在於這批人深知,每一個為理想和心靈自由而自焚的藏人,都是一面明澈的「天鏡」,「天鏡」中會映出這批人的虛偽人格和屬於鼠類的怯懦。
由於自知醜陋而沉默還算得上是「高貴」,其中更有寡廉鮮恥者,竟試圖反客為主,掩飾其人格之醜——他們作出「生命導師」的道貌岸然之態,要求自焚獻祭的藏人「珍惜生命」。這些終生都以虛偽和謊言表述其人格的偽類,他們的生命只配在日益衰朽的醜陋肉體中逐漸腐爛;他們根本沒有精神能力去理解英雄和聖徒珍惜生命的方式。自焚的藏人通過讓生命升華為自由的祭品,升華為燦爛的意義,來證明他們對生命的珍視;自焚的藏人承受烈焰焚身的苦痛,是在替人類守護一句刻在歷史之巔的生命誓言:「不自由,毋寧死」。偽類們的行色只在論證墮落時代的墮落的現實——庸人俗物渺小的心中卻充滿屬於上帝的自信,鼠類則獲得嘲笑英雄和聖徒的自信。
最令藏人自焚獻祭者黯然神傷的,可能莫過於達蘭薩拉某些流亡藏人政客的態度。在藏人為爭取作自由人的權利而不斷點燃自己的過程中,這批大小政客卻在忙於一件事,即竭盡所能,在一切公開場合切割他們同藏人自焚抗暴運動的關係。當然,實際上高貴的自焚獻祭者也不會同政客有任何關係。「西藏在燃燒,世界在旁觀」。而這些流亡藏人政客基於個人政治利害的精明計算,竭力向冷漠的世界,或許還有中共暴政,剖肝瀝膽,證明他們的「清白」;他們甚至喪失了贊頌自己族人中的英雄和聖者的勇氣,喪失了為獻祭者吟詠一隻安魂曲的道德良知和情感衝動。
我曾經久久凝視一張自焚者的遺照。那是一位少女僧人,十七歲,名叫桑吉卓瑪。遺照的背景黑暗而堅硬,酷似一面鐵壁;少女僧人的面容則像浮雕在鐵壁上的丰盈的滿月。眼睛是靈魂的棲息之所,少女僧人的眼睛流溢出淡金色的光澤,似乎預言她的靈魂即將嫁給金色的烈焰;俊秀的唇角掛著一縷寧靜安詳的微笑,那是得到天啓的真理祝福的心靈才會有的神情。她的頭顱微側,右手托著下巴,顯出幾許少女如花的妖嬈;右手手背間現出 兩行藏文墨跡:「西藏,我獨立的祖國」。那些字跡宛似鐵翅的蝴蝶,彷彿要趁風而起,飛向荒野間的花海。
在與少女僧人遺照的對視中,她的目光將一個金色燦然的囑托一直送到我心的深處;她希望我蘸著藏人的血海淚濤,在峻峭的藍天之上,為自焚獻祭者書寫墓誌銘,以抗議這個冷血的時代。
我向來認為,人,至少自由人,本質是文化的存在,精神的表述。所以,在族群認同上,我重視的不是生理特征,而是心靈的風格。有鑒於此,我把藏人自焚獻祭者引為我的族人——我們屬於同一個種族,忠實於心靈和自由理想的種族。我不能拒絕族人的遺囑,於是,我用這樣一句話來回答少女僧人:「我心疼,所以,我書寫自焚藏人的史詩與長歌——《燃燒的安魂曲》。」在說出這句話的同時,我便決意,也要撰寫另外一本書,即《殺佛》,把中共暴政謀殺十世班禪的罪惡告訴世界。
五十餘年前,藏人通過全民大起義,用英雄的搏殺,衛護忠實於心靈的生活方式;今日,藏人通過自焚抗暴運動宣示對自由的忠誠。半個世紀以來,藏人走過了由英雄的搏戰到聖者的獻祭之路,那是一條伸展在血海屍山間的艱難之路。中共暴政鐵幕的陰影下,頑石都會破碎,鐵塊都腐爛,可是,西藏的自由之魂卻依然如山花野草般頑強地活著。西藏的自由之魂沒有湮滅於中共暴政的鐵幕,相當程度上要歸功於班禪大師復興佛教與西藏文化的努力,歸功於他在藏民族心靈中播種的復國的理想。
燃燒的西藏之魂在守望著人類對心靈和自由的最後忠誠;十世班禪大師則是西藏之魂的拯救者。所以,在班禪大師遭受謀殺的問題上,我不能繼續沉默下去;繼續沉默會讓我失大義於天下。講出事實真相,也並不只是為了給班禪大師伸冤,而更是為了把藏人命運的苦難與悲愴,藏人抗爭暴政的慘烈與壯麗,還有藏人血淚豐饒的復國理想,刻寫在深紅落日之上——深紅的落日與自焚獻祭的金焰,都是關於燦爛凋殘的生命哲理。
  
註釋:
【註1】胡春華(一九六三年 ~)湖北五峰人。 謀殺十世班禪大師的主要執行人之一。一九八三年加入中國共產黨。一九七九 一九八三年於北京大學中文係學習。大學畢業後入藏工作。一九八三 一九八四年任共青團西藏自治區委組織部幹部,一九八四 一九八五年在西藏青年報社工作,一九八五 一九八七年任西藏飯店黨委委員、人事部副主任,黨委副書記、人事部經理。一九八七 一九九二年期間任共青團西藏自治區委副書記。一九九二 一九九二年任西藏自治區林芝地區行署副專員。一九九二 一九九五年任共青團西藏自治區委書記。一九九五 一九九七年任西藏自治區山南地委副書記、行署專。一九九七 二零零一年任共青團中央書記處書記,全國青聯副主席。二零零一 二零零三年 西藏自治區黨委常委、秘書長。二零零三 二零零五年任西藏自治區黨委副書記、區政府常務副主席。二零零五 二零零五年任西藏自治區黨委常務副書記、區政府常務副主席。二零零五 二零零六年任西藏自治區黨委常務副書記。二零零六 二零零八年,出任共青團中央書記處第一書記。二零零八 二零零九年任河北省委副書記、代省長、省長。二零零九 二零一零年任內蒙古自治區黨委書記。

【註2】胡錦濤(一九四二年 ~),出生於江蘇省,曾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主要領導人,中國共產黨第四代最高領導人。
一九八四 一九八五年,任共青團中央書記處第一書記。一九八五 一九八八年,任貴州省委書記,貴州省軍區黨委第一書記。一九八八 一九九二年,出任西藏自治區黨委書記,西藏軍區黨委第一書記。一九八九年,要求獨立的藏人舉行示威遊行,發生拉薩事件,胡錦濤迅速宣佈戒嚴,用武力進行鎮壓。二零零二年 二零一二年,胡錦濤任第十六屆、第十七屆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總書記;二零零四年 二零一二年,任中國共產黨中央軍事委員會主席;二零零三 二零一三年,任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

【註3】十世班禪大師(一九三八年 一九八九年)
班禪額爾德尼確吉堅贊,法名羅桑赤列倫珠確吉堅贊,藏傳佛教格魯派第十世班禪額爾德尼。
一九三八年二月三日出生於青海省循化縣
一九四九年八月十日坐床典禮後正式繼任,成為第十世班禪喇嘛。
一九四九年九月中國人民解放軍佔領西寧一九五六年四月二十二日,西藏自治區籌備委員會成立,十世班禪任籌委會第一副主任委員。此後,十世班禪大師歷任中華人民共和國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全國政協副主席西藏自治區籌備委員會副主任等職務。
一九六二年十世班禪大師撰寫了《七萬言書》,以《關於西藏總的情況和具體情況以及西藏為主的藏族各地區的甘苦和今後希望要求的報告》為題,遞交給中共國務院。《七萬言書》對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西藏政策進行了嚴厲撻伐。十世班禪列舉大量事實,說明中共在平叛、改革中出現的錯誤和問題十分嚴重,並且強調:這些問題和錯誤若不認真加以糾正,藏人將面臨滅族滅教的嚴重危險。該報告被毛澤東定性為「反動派的瘋狂反撲」。
一九六四年,十世班禪大師在一次萬余藏人參與的傳召法會上,提出西藏有權獨立並號召西藏獨立,宣告達賴喇嘛是西藏人民真正的領袖,並祝達賴喇嘛長壽。十世班禪大師當場遭到中共逮捕,後被中共指控為「反人民、反社會主義、蓄謀叛亂」、「最大的反動農奴主之一」,並被剝奪一切職務。
一九六六年文化大革命爆發後,十世班禪大師被囚禁在秦城監獄。
一九七七年十月,十世班禪大師獲釋,但被軟禁於北京直至一九八二年
一九七九年,胡耀邦力主恢複十世班禪大師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領導人職務。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班禪大師開始在西藏實施了一系列涉及藏族文化宗教語言習俗的重建與改革,並為三百五十萬藏人摩頂祝福。十世班禪大師是西藏境內當代佛教復興運動、西藏文化復興運動和西藏復國運動的啟蒙者、推動者和精神領袖。
一九八九年一月二十八日,十世班禪大師死於中共的政治謀殺;圓寂地點在西藏日喀則紮什倫布寺。
一九九三年八月三十日,十世班禪大師的遺體被安放在黃金皮靈塔祀殿釋頌南捷

【註4】達蘭薩拉:一九五九年第十四世達賴喇嘛帶領八萬藏人,翻越喜馬拉雅山脈,離開被中共佔領的西藏,開始流亡。同年四月一日,達賴喇嘛抵達印度,在印度達蘭薩拉組織西藏流亡政府,達蘭薩拉也成為藏傳佛教和藏傳文化聖地。現在,在桑東仁波切主導下,西藏流亡政府的稱號已經被取消,改稱流亡藏人的行政中央。

【註5】溫家寶(一九四二年 ~),漢族,天津市人。一九六五年四月加入中國共產黨。畢業於北京地質學院地質構造專業,研究生學歷。  一九八五起,任中央辦公廳副主任,主任。一九八七 一九九二年,任中央書記處候補書記兼中央辦公廳主任,中央直屬機關工委書記。二零零三 二零一三年,任中央政治局常委(至二零一二年十一月),國務院總理、黨組書記。
溫家寶的夫人是當代中國最大的珠寶商。

【註6】王力雄:中國作家。二零零九年訪問達蘭薩拉時,受到西藏流亡筆會楊科加、松秀吉、才讓嘉、那曲今巴等藏人詩人和作家當面抗議,抗議者指控王力雄是中共的文化特務,其訪問達蘭薩拉的目的在於破壞自由西藏運動。

(《殺佛——十世班禪大師蒙難真相》選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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