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4月5日 星期日

淺談「亞洲價值」謬論


曾經誤導歐美政治學術與實務研究領域以為亞洲人「無法實行民主」的所謂「亞洲價值」,其實是曲解佛家與孔丘學說等兩大亞洲傳統思想的可笑謬論,還好,自美蘇冷戰結束後,歐美學界與政界越來越有機會與能力深入探討亞洲知識,其中,不少誠摯廣交亞洲各界人士的歐美學者和政治人物,更已洞悉亞洲人的「民主智能」並非「朽木不可雕」。何況,佛、孔二大思想主流的「文底」都傾向個人自由主義,絕非阻擋民主發展的集體主義。
根據英文版維基(Wikipedia)的 Asian values 條目解說,歐美學界與政界廣泛認為具有對抗歐洲理想主義推崇的世界人權意旨的所謂「亞洲價值」,是由「新加坡國父」(已故前總理)李光耀與「馬來西亞現代化之父」(前首相)馬哈迪(Mahathir Mohamad)於一九九O年代大肆鼓吹來定義普遍存在東亞與東南亞各國境內社會、文化與歷史共同元素的政治意識形態,主要目的是運用包含集體主義原則在內的共同性(commonalities)讓大眾為獲取社經利益而團結,並創造出一股泛亞洲認同感。
儘管所謂的「亞洲價值」包含佛教、伊斯蘭教、印度教與孔丘學說等東亞與東南亞傳統價值觀,不過,通常認定,孔丘學說特具影響力,尤指下列內涵:
  1. 對家族、公司與國家的孝道與忠誠。
  2. 以社會穩定與經濟繁榮為名義放棄個人自由。
  3. 追求學術與技能卓越表現。
  4. 勤勞節儉美德。
而且,傾向支持亞洲式威權國家的「亞洲價值」倡議者宣稱,比起強調個人自由的西方民主,這項價值觀更適合亞洲。
於是,一九九三年曼谷宣言中,在重複強調主權原則、自決和不干涉公民與政治權利等說法的同時,特別編纂和倡議「亞洲價值」,其中的重點包括:
  1. 傾向一黨威權政治體制。
  2. 偏好社會和諧。
  3. 注重社經繁榮和公眾集體福利。
  4. 效忠和敬仰當權者。
  5. 偏好集體主義和社區主義。
一九九七年亞洲金融危機出現後,由於亞洲缺乏任何可以解決危機的整合區域機制,所以,「亞洲價值」博得東亞與東南亞政界的共鳴。
無論如何,這套普遍流傳在新加坡、馬來西亞、印尼和中國的價值觀,的確曾經有效「洗腦」許多歐美人,並讓他們為了表達尊重「亞洲價值」所推崇的「特有傳統集體主義」意念,而加入反對採取西方自由主義方略「逼迫」亞洲各國實踐民主政治的莫名其妙行列。
事實上,所謂的「亞洲價值」根本是謬解佛家與孔丘學說的荒唐言論,尤其,把佛家和孔學都掛上「集體主義」和「階級分明」等錯誤標籤,更是糊塗至極。
以佛家思想為例,明言「恆為一切,平等說法,如為一人,眾多亦然」(摘錄自<藥草喻品第五>)的《法華經》,據說是釋迦牟尼的最後言論記錄集冊,在這部經典中,清楚描繪從小乘「開展」至大乘的佛家理想,其中,<方便品第二>中有一段敘述佛陀準備解說佛法時,「會中有比丘、比丘尼、優婆塞、優婆夷五千人等,即從座起,禮佛而退」,也就是說,有五千名和尚、尼姑、在家男眾和在家女眾當場離席,可是,「世尊默然而不制止」。想想看,如果佛家是集體主義的話,佛陀怎麼會默許五千名修行者在祂準備開講時刻浩浩蕩蕩離席?
同樣在<方便品第二>裡,佛陀說出大乘佛法時,特別強調「我本立誓願,欲令一切眾,如我等無異,如我昔所願,今者已滿足,化一切眾生,皆令入佛道」,這是什麼樣的胸襟啊?佛陀立下的誓願是要讓一切眾生和他無差別成佛哩!如果這是集體主義的話,該是什麼樣的集體主義呢?
單單從<方便品第二>就可以窺見佛陀既尊重那五千名當著祂面前拂袖而去的「不信眾」,卻又為了讓一切眾生獲得「生死苦永盡」的深妙大乘平等法苦心「以萬億方便,隨宜而說法」試圖達成讓每一個人都能像祂一樣成佛的理想未來,這款既尊重個人自由又不捨不棄誓願平等渡化眾生的恢宏氣度,怎麼看都不像所謂的「亞洲價值」鼓吹的集體主義和威權主義,更不涉及任何階級偏見。
另外,如果從《論語》這部記錄孔丘言行的孔學「原典」檢驗所謂的「亞洲價值」,也會發現頗多矛盾,因為孔丘談政治時,幾乎都著重在「教化」從政者,比如,<學而第一>中,孔丘說:「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還有,在<顏淵第二十>中,當魯國的執政大夫季康子問政時,孔丘的回答是:「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孰敢不正?」甚至,在<為政第二>中直言:「舉直錯諸枉,則民服。舉枉錯諸直,則民不服。」換句話說,即使是在兩千多年前的古老東亞春秋封建帝國時代,孔丘也不提倡「絕對服從領袖」這種盲目膜拜權威陋見,反而要求從政者必須自律愛人與以身作則,萬一,有從政者謬舉邪曲霸凌正直時,那麼,「民不服」就是必然結論啦!
關於孔丘對抗「王權」而不顧「國家穩定與經濟繁榮」的「個人自由」作風,更可從<微子第十八>中的記述得知:「齊人歸女樂,季桓子受之,三日不朝,孔子行。」這段話的來龍去脈是,孔丘在魯國擔任大司寇(相當於現在的法務部長)期間,由於政績太好,反招惹齊國忌憚,為了消弭魯國勢力,齊國餽贈魯國大夫季桓子一批女樂,結果,季桓子不但接受,還夥同魯國君臣一起荒廢朝政大玩特玩三天,於是,孔丘看不下去,就不顧一切離開魯國了。在這樣的過程裡,孔丘言行哪見集體主義?哪來官樣和諧?以今天的眼光評價當時的孔丘,根本是率直不羈的「天涯浪子」,而且,他後來周遊列國十四年,直到魯國把他當貴賓迎回時,才勉強在魯國度過不愉快的人生最後六年。如果從國族主義和「君上臣下」等角度解讀的話,孔丘應該是不顧集體利益且動輒「以下犯上」的不愛國份子吧!
可見,所謂的「亞洲價值」雖然搬出古老學說企圖解釋亞洲傳統價值觀,卻受限於鼓吹者對佛家與孔丘學說的認識淺薄,反而嚴重扭曲原本意欲提升亞洲區域整合共識的良善初衷,甚至折煞釋迦牟尼與孔丘從兩千多年前就高瞻遠矚鼓吹「人人成佛」、「眾生平等」與「仁恕美德」等足以無縫接軌現代民主思想與人權知識的美好價值觀,不但可惜,簡直可笑。
幸好,這套曲解佛家與孔丘學說的反民主謬論,早已被台灣、日本與南韓等民主國家的有識之士看破手腳,經過持續大量有力反撲浪潮沖刷後,一波波源自二十年前激越澎湃政客口水的驚濤駭浪已逐漸退潮,否則,說不定連亞洲區域裡寡不敵眾的少數民主國家的自由人權建構工程都會慘遭拍擊毀損。
另一方面,美蘇冷戰結束後,東、西方的政治對立高牆崩垮,為了經濟發展而大開門戶的亞洲獨裁國家專制政權,既不肯放棄獨霸一方的優渥黑金既得利益,還迫不及待迎接歐美跨國企業夾帶資金與技術長驅直入長期鎖國下的處女市場,因此,許多歐美人士獲得零距離檢驗「亞洲價值」的難得機緣,當他們接觸過越來越多真正理解佛家與孔丘學說的東亞人後,當然不會再照單全收那套曲解原典的荒謬論述,慢慢的,在頻繁互動中,已有為數可觀的歐美政要、鉅商、學者與旅行者終於參透:原來亞洲人並非「自古」傳承「反民主症候群」。
至此,所謂的「亞洲價值」注定要接受訂正錯誤的必要宿命,只是,當前亞洲各國政壇與政治學術圈似乎沒有多少熱情繼續討論這套發源於一九九O年代的過時謬論,再加上一度意氣風發的首倡者,如果不是壽終正寢,就是退守政壇後方,在舉世追悼聲與後浪推前浪潮流中,這套不再吸引人的荒唐言彷彿也緊隨其後落點為一筆歷史印記。
今後,廿一世紀的新亞洲將會開創什麼樣的新價值觀呢?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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